退休工人死于塵肺病

    1月8日20時10分，79歲的林年喜在上海浦東海員醫院停止呼吸，院方死亡證明上寫著：塵肺導致心力衰竭。

    時間回到53年前，林年喜告別他的出生地上海，被下放到東鄉，在剛剛興建的江西磷肥廠（現為東鄉縣磷肥廠）當工人。自此，他與鍋爐開始了34年的相伴。其間，他一直住在職工宿舍，并在東鄉縣娶妻生子，1992年自然退休。

    1997年，林年喜退休后第5年，他決定離開呆了大半輩子的東鄉縣，回到上海。

    這時候，林年喜的身體卻每況愈下，而且非常明顯。林年喜兒子林峰說：“父親在工作了十幾年時，身體就開始出現不適：反復咳嗽、胸悶、活動后氣促。平時就在東鄉縣磷肥廠職工醫院，一直以慢性支氣管炎接受治療。但退休后，他的咳嗽、氣喘的癥狀越來越嚴重。”

    1997年，林年喜在上海市東方醫院檢查，第一次查出肺里粉塵引發肺纖維化，且兩肺僅有左肺下葉纖維化程度較低。

    診斷出來后，主治醫生囑咐林峰，帶林年喜到上海肺科醫院做職業病鑒定。林峰也開始思考：“父親數十年的東鄉縣磷肥廠工作經歷會不會就是塵肺病因？”林峰為了弄清真相，一邊忙著給父親治病，另一邊他又從上海回到東鄉縣磷肥廠準備職業病鑒定所需的材料。

    但林峰的東鄉之行并不順利，數次皆無功而返。

    與此同時，林年喜先后在上海市東方醫院、上海市浦東海員醫院、上海市浦東公利醫院、上海市浦西肺科醫院輾轉治療。治療期間，搶救不下30次。一直拖到2011年，林年喜在醫院病逝。

被指與東鄉縣磷肥廠環境有關

    林峰2009年幫父親在上海市肺科醫院做了職業病診斷，結果為“二期塵肺（矽肺）”。他認為，父親林年喜的塵肺病與磷肥廠的工作環境有直接關系。

    從1997年開始，林峰為了父親林年喜職業病鑒定一事，開始頻繁來往于上海與東鄉之間。

    到達東鄉，林峰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東鄉縣磷肥廠，要求磷肥廠出具職業病鑒定所需材料。林峰說，結果并不順利，東鄉縣磷肥廠總以各種理由拒絕對林年喜的塵肺病負責，也拒絕提供鑒定職業病所需要的材料。

    林峰說，后來還是上海市肺科醫院職業病鑒定專家組了解林年喜的情況后，多次要求東鄉縣磷肥廠提供鑒定材料，他才在2009年終于拿到了鑒定所需的材料，幫父親在上海市肺科醫院順利做了職業病診斷。

    職業病診斷結果為“二期塵肺（矽肺）”，一式三份（一份交給東鄉縣磷肥廠，一份在上海市肺科醫院，一份自己保留）。

    但東鄉縣磷肥廠認為，林年喜已是退休職工，診斷結果也是在退休之后才查出來的，不排除在上海得病的可能，因此不認定自己應負責任。

    林峰則說，父親在上海沒從事任何工作，不存在在上海得病的可能。另外，塵肺病是多年累積而成的，且父親幾乎半輩子都呆在東鄉縣磷肥廠。

    他認為，父親的塵肺病與磷肥廠的工作環境有直接關系。

    據林峰回憶，父親退休前，每天都得在能見度很低的廠房里連續工作8小時，負責用巨大的球磨爐將磷礦石磨成粉末，而這個環境最易產生粉塵和噪音。每天父親下班，拿下口罩，鼻子、口腔內，包括吐出的唾沫，全是黑黑的粉塵。

    另外，林峰向記者提供了一份2010年3月19日上海市職業病診斷證明書，診斷書上明確寫著，林年喜，工種崗位：磷肥制造球磨爐車間磷礦石煅燒爐的加煤工；接塵年限：1958-1982年。

申請工傷認定遲遲未果

    林年喜一直未能申請到工傷認定，卻于2011年1月8日20時10分在上海市浦東海員醫院病逝。

    隨后，林峰又拿著職業病診斷證明書，到東鄉縣人事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申請工傷認定。

    林峰說，最早向該局提交工傷認定時，父親還在世。但是該局卻借口“缺相關認定資料，要出具他們所需認定資料”，而后又說“負責人不在，不好處理，不能做工傷認定”。

    后來，林峰找到全權負責東鄉縣磷肥廠破產事務的負責人，得到的答復是，“按程序來，你手里有職業病診斷證明書，不行你可以起訴！”

    林年喜一直未能申請到工傷認定，又發生了新情況：2011年1月8日20時10分在上海市浦東海員醫院病逝。

    林年喜死后第二天，林峰委托東鄉縣的朋友，找了一位姓李律師出面與東鄉縣人事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相關人員交涉：“既然不受理林年喜同志的職業病工傷認定，請出個不受理的證明，我好向法院起訴，現在職業病患者已經死亡，請你們出示不進行工傷認定的理由。”

    林峰事后獲知該局回絕了律師的請求：“這里不負責向你出具任何證明”。

    此后，林峰獲得的相關負責人的答復也是：“馬上過年了，等年后相關部門研究結果。”可一直拖到現在，林峰父親林年喜的工傷認定申請一直未能受理。

    但是，根據《工傷保險條例》第17條的規定，職工在被診斷、鑒定為職業病后，所在單位應當自職工被診斷、鑒定為職業病之日起30日內，向當地勞動保障行政部門提出工傷認定申請。

病逝讓傷殘等級鑒定也無法進行

    工傷認定可以根據相關的證明材料來進行，但傷殘等級鑒定沒有當事人是沒法進行，而傷殘等級鑒定又直接牽涉補償標準。

    4月29日，記者再次來到東鄉縣人事勞動和社會保障局。

    按照相關規定，如企業未按規定提出工傷認定申請的，鑒定結果出來一年以后，林年喜可以通過家屬或者工會直接提起工傷認定，林年喜的工傷認定為何一拖再拖呢？

    該局勞動保障股負責人黃林清說，2010年6月，林年喜塵肺一事正式反映到東鄉縣人事勞動和社會保障局。對林年喜家屬提出的工傷認定申請并未受理一事，他表示是有原因。

    黃林清表示，目前，東鄉縣人事勞動和社會保障局正依照相關規定積極處理此事。

    “按照《關于妥善解決國有關破改企業老工傷人員傷殘待遇有關問題的通知》規定：包括國有和國有控股已關閉、破產、改制企業中，在2004年1月1日之前發生工傷的，未終止勞動關系又未納入工傷保險經辦機構統籌管理的，已由各級勞動能力鑒定委員會鑒定為1-4級因工傷殘人員和5-6級中由用人單位按月發放傷殘津貼等待遇的因工傷殘人員，以及上述企業中同等情況符合條件的工亡人員（含職業病死亡人員）供養親屬。”

    黃林清說：“目前一個特殊的情況是林年喜已經過世。工傷認定倒是可以根據相關的證明材料來進行。但是傷殘等級鑒定沒有當事人，是沒法進行的。而傷殘等級鑒定又直接牽涉補償標準”。

    黃林清指出，林峰提供的上海市職業病診斷證明書上，在職業接觸史上也寫了“當事人不能提供林年喜操作點粉塵暴露濃度，分散度等要素及同工種崗位工人發病的資料”。

    黃林清還說，企業的說法是，林年喜退休了，不在他們負責的范圍。另外，林年喜是否在上海有參與其他工作，以及職業病鑒定是否真實都需要進一步去調查。

    “而這個調查是非常繁瑣的，且很多事實都成了歷史，這也導致勞動局的相關調查一直未能全部展開”，黃林清說，如果確實是因工作原因造成的職業病，應到江西省職業病醫院進行重新鑒定，工傷認定和傷殘等級鑒定需要到撫州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受理，未參加工傷保險的老工傷人員由用人單位依照老工傷標準支付相關待遇。

職業病防治意識弱致取證過程長

    林峰說，正是出于種種對職業病的漠視，父親的職業病經歷了一個漫長的取證過程，拖到很晚才被查出來。

    4月29日，新法制報記者來到東鄉縣磷肥廠。

    記者獲知，江西磷肥廠已于1996年開始部分停產、2000年全面停產，2006年12月，其被國家正式列入政策性破產項目。2008年破產改制，江西磷肥廠改為東鄉縣磷肥廠。在編職工2900人，和林年喜同時離退休的職工有1313人。

    記者從東鄉縣磷肥廠退休辦主任李海清處獲知，真正上報查出塵肺的只有林年喜一個人。

    在其提供的一份企業退休社會管理服務基本信息表，記者發現，在這份離退休前的主要登記信息上，沒有離退休職工的身體健康一欄。

    李海清告訴記者，的確沒有，只有職工家屬的信息表上有身體健康一欄。

    根據現行職業病防止法規定，用人單位是職業病防治的第一責任人。如勞動者患有職業病，診斷與鑒定需用人單位提供有關職業衛生和健康監管資料。

    而對于上述相關材料，東鄉縣磷肥廠一直未能完整提供給林年喜。

    記者了解到，《中國職業病防治法》正式頒發于2002年5月1日，該法明確了用人單位的責任：應當為勞動者創造符合國家衛生標準和衛生要求的工作環境和條件，并采取措施保障勞動者獲得職業衛生保護。而用人單位也應該對本單位產生的職業病危害承擔責任，但許多職工對職業病卻缺少了解。

    盡管林年喜1997年被查出職業病明顯是在該法頒布之前，但其橫跨職業病工傷認定過程時間段，正是我國職業病的防治意識覺醒之時。

    對此，林峰說，正是出于種種對職業病的漠視，父親的職業病經歷了一個漫長的取證過程，拖到很晚才被查出來。

    李海清表示，目前，東鄉縣磷肥廠不方便回答工傷認定一事，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林年喜確實是在東鄉縣磷肥廠正式退休，而后去了上海。此后之事，他表示不知情。

 黃林清說，目前已將此事的報告提交給撫州市人民政府審閱，具體情況還要等待回復。